做為中國文學最顯著的標誌之一,唐詩,無論盛唐、中唐或晚唐詩,在中西比較文學的領域裡總是一顆璀璨明珠,時時吸引文學譯/釋者前來朝聖。在這層意義上,〈溪雲〉是中西文化交流雲層裡的一朵孤雲,因為它並不像其他唐詩那麼顯目而讓人垂青。然而正因為歷來問津者少,一旦難得的英譯者出現,對於原先自以為是單獨一片浮雲的我而言,自然就不必再孤獨的流浪天空,反倒是有了機會和另一片陌生的雲共同形成文學社群的雲。查爾士.伊根(Charles Egan) 在Cloud Thicks, Whereabouts Unknown: Poems by Zen Monks of China(2010)這本書中,以「忠實且優雅的」(“faithful and elegant”)翻譯,將〈溪雲〉以英文再現,同時也賦予了這首詩新的生命:
Stretching and curling to what purpose? Twining around the stream and belting the void above. You have born form, but are not an encumbered thing; Following the wind, leaving no trace behind. Don’t blame me for always pursuing you: Floating without roots, you are just like me.
「新的生命」不是指純然de novo 的創造,暗示〈溪雲〉經過了「輪迴轉世」(transmigration)的過程而徹底改頭換面;「新的生命」也不是指〈溪雲〉的物質/物理生命在新的語言宿主身上獲得自然延續;「新的生命」指的是〈溪雲〉不斷被更新的歷史生命,是德希達(Jacques Derrida)在評論班雅明(Walter Benjamin)時念兹在兹的Überleben(afterlife),是語言生命的變化歷史,没有唯一的起點也没有唯一的終點,只有持續的且同時的生/死變化;「新的生命」其實指的是意義的誕生及/即死亡、催(生)及/即摧(毁),是以一種「冥誕」的慶生/死方式,讓意義自由自在的,隨其所遇而存活下去(live on/survivre)。
伊根的翻譯在我看來確實是faithful and ele(ct)gant(源自拉丁文éligere: choosing carefully)──他以研究唐詩所具的堅實信念(fidelity)來從事他所認為忠實的翻譯,而他精挑細選的英文字詞和句法讓他的英譯具有高度的文學性。用個譬喻來説,伊根的〈溪雲〉翻譯,即便其他譯/釋者可能另持異見,像是高雲族裡的卷雲、卷積雲和卷層雲,望之彌高,其成就和歷代西方漢學界所有學者所遺留的成果一樣,值得我等景仰與尊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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